侘助

碎舞 · 发表于 2008-3-31 11:36:49

本帖最后由 himolly 于 2012-5-18 11:46 编辑

偶然从网上得知侘助原来还是一种花的名字。联想一番，写了这篇。大概是对吉良逸鹤身世的一个猜想。写得有点长，而且有一些凌乱。请大家多提意见。:D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侘助

   侘，日语解释为“闲寂，恬静”。在侘助中，白色侘助最为名贵，它是日本茶道的冬季常用花，有一种凛然淡泊，超凡脱俗的气质。

在吉良逸鹤的记忆中，母亲是一个安静得出奇的女人。无论是做饭洗衣，还是收拾房间，都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。小时候，吉良在房间里  咚咚地乱跑，母亲就会严厉地看他一眼，于是吉良便乖乖地安静下来。吉良有一点害怕母亲，虽然母亲从未责打过他。

令吉良遗憾的是，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在病榻上。然而，病榻上的父亲是一个生性活泼，笑容可掬的人，总是唱一些好听的童谣给吉良听。吉良遗传了父亲的发色，一种浅淡的黄色，如果迎着阳光，会特别好看。父亲的病拖了很久，他的房间里终日弥漫着药香，父亲亲切的面容一点一点地消瘦。最终，五月的一个黄昏，母亲为父亲打开窗，扶着他在窗边坐着，父亲望着窗外的夕景，在太阳还没落下去的时候，像睡着了一般合上了眼。
父亲告诉过吉良一个秘密。
“逸鹤，你长大后会成为死神哦。”
吉良一直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秘密收藏在心底，仿佛是父亲留下的珍贵遗物。父亲没能够陪吉良玩耍过，这个秘密代替了一切。

大约是父亲死后不久吧，母亲带着吉良搬到了这条街上。房东是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太婆，背着母亲的时候，喜欢给吉良讲一些在这条街上发生过的骇人听闻的故事，偶尔，也会唠叨些吉良母子初到此地时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。
“你妈妈带着你刚来到这儿的时候，脸色苍白得吓人。街上的人都说是一个刚吊死的女鬼带着一个黄头发小鬼，谁也不愿意收留你们。还不是我老太婆收留了你们娘俩儿。我问你妈妈打算靠什么生活，她竟然说想要开茶道课。在这种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教人茶道！笑话！结果上门来的都是些地痞流氓。不过你妈妈可真是个厉害的女人，不知怎么就从怀里嚯的拔出一把短刀来，把那些人全吓跑了。为了能带着你在这个地方活下去，你妈妈可没少吃苦头。我给她指过明路，街上的人还不都是那么过日子，可她不愿意听。真是个高傲的女人。”

搬到这条街上后不久，母亲开始教吉良读书识字。纸和笔不容易得到，有时候不得不像古代传说中那样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。母亲自己写得一手娟秀端庄的好字，她让吉良用来练字的字帖是一本没有署名的手抄的和歌集，字体灵动潇洒，诗句真挚自然。吉良从未见母亲读过这本诗集，然而母亲却似乎能够把上面写的每一首和歌都背下来。
母亲喜欢花。窗边的陶罐里总插着母亲亲手采摘的野花。累了的时候，母亲会对着那陶罐发呆。

吉良的童年几乎没有伙伴。吉良母子与街上的人很少来往，母亲孤傲的脾气与吉良头发的颜色使他们成了畏惧与嘲弄的对象。街上的孩子一见吉良就向他丢石子。有一次，一个孩子扭伤了脚踝，坐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。吉良想过去帮忙，那个孩子一边咒骂一边拼命地向他扔石子。吉良只好用袖子挡住脸，靠了上去。那孩子看到吉良来到身边，反倒惊讶得安静下来。吉良按照母亲教给他的方法，用野草的汁液给那个孩子涂抹伤口。
“不用担心，很快就不疼了。”
“…喂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吉良逸鹤。”
“…奇怪的名字。我叫宗助。”
晚上，吉良在家练字的时候，忽然听到小石子砸窗户的声音。循声望去，窗外的原来是白天那张脸孔。吉良偷偷地望了母亲一眼。母亲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。
小石子砸窗户的声音又响了一声。母亲还是一动也不动。
“母亲，我能不能...”
“嗯？字写完了？”
“没有。…”
“那就写完再说吧。”
“可是外面，..有人等我。”
母亲不再回答。吉良明白字写不完是不可能出去的了。他心里是多么想跑出去啊。此时，吉良不由得对母亲有些怨恨。
小石子的声音又响了三下，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。吉良开始担心，那个叫宗助的孩子会不会等不及离开了呢？
当吉良把写好的字递给母亲的时候，生怕母亲会挑出些毛病来。看到母亲只是点了一点头，吉良的心都快高兴地跳出来了。
　  此后，每天晚上吉良都急切地等待小石子敲窗户的声音。他和母亲似乎达成了默契，只要做完当天的功课便可去和朋友玩耍。宗助告诉了吉良很多母亲没有教过他的事情：打弹弓，用蛛网粘蜻蜓，钓鱼，还有他和街上的孩子一起去偷馒头的经历。这是一个新鲜有趣的世界。
然而，这段友情很快就夭折了。街上的孩子开始向宗助扔石子。最终，宗助回到了向吉良扔石子的阵营。吉良没有怨恨，当看到别的孩子向宗助扔石子的时候，他总想到是自己的错，想为他挡下一些来，但是，他太瘦弱了，还没有宗助跑得快。

有一天，家里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，还带着许多精美的礼物。母亲从碗柜里挑出几只没有破损的杯碗，用采来晾干的野菊花泡了一壶茶。客人很尴尬地对母亲说：“阿吉，就不必点茶了吧。我用碗随便喝口水就好了。”母亲怔了一怔，旋即动作娴熟地用那几只杯碗点起茶来，然后奉上一杯给客人。看到客人喝下去，母亲才冷冷地开口：
“这茶还好吧？”
“…阿吉，你的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吗？如果当初不是这么倔强，非要缔结那么不幸的姻缘，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来？就算为逸鹤想一想，你忍心让孩子也这么受苦吗？”
“逸鹤能读会写，还懂得劳动的意义。我看不出这孩子有什么地方可怜。”
“可是逸鹤不能这么劳动一辈子吧。我刚才一进来就看出来了，这孩子的灵压绝非寻常之辈，和他爸爸不一样，一定会成为优秀的死神的。”
“做不做死神，那要看逸鹤本人的愿望。我不会插手的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话？这样下去逸鹤会被你耽误的。阿吉，听姐姐的话，回家吧。爸爸嘴上不提，心里一直在后悔。只要你肯答应改回娘家的姓氏，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。”
“请你转告父亲大人，改姓的事情请他不要再指望了。”
“阿吉！父亲已经让步了。我一直不明白，那种连灵术院都进不去只会做做和歌的没用男人，到底有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做一辈子的牺牲？”
“我也一直不明白，为什么没有灵力的人就是没有用的人？！”
母亲声音里压抑的愤怒让房间一下子静下来。
死神，这个吉良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，就在这样的场合下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。吉良脑中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漩流在嗡嗡地回响。

那个自称是母亲姐姐的女人，带着她的礼物离开了。在门口，她转回身，拿出一支白色的花对母亲说：“这是妈妈特意今天早上剪下要我带来的。你的茶室，还有你种的侘助，她都精心维持原来的样子。她说白侘助与你带走的那个陶罐最相配，你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母亲接过那白色的花，微微地点了一点头。可能是看到母亲那一瞬间的表情，那个女人突然扑到母亲身上失声痛哭起来。母亲缓缓地伸出双手，抱住了怀中哭泣的女人。

“母亲，我真的会成为死神吗？”
“听别人说你会成为死神，你就想成为死神吗？”
“不是别人，是父亲。父亲曾经对我说过，我会成为死神。”
“…逸鹤，我不会阻拦你去做死神。但是，你要记住，做不做死神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你做什么品格的人。”
“…母亲，这就是侘助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真美。和歌集里提到过。第一次看到。”
“…母亲，教我茶道好吗？”
“嗯？”
“今天母亲为客人点茶的姿态，真是美极了。”

一个清冷的大雪的冬日，那朵白色的侘助凋落了。毫无征兆的，事先没有一片花瓣飘落，凋谢的花冠还维持着完美的花型，好像一夜之间被严寒砍下了头颅。吉良把它埋在了后院的雪地里。从此，吉良不时会做同样的梦：飘舞着雪花的天空中，有一朵硕大的白色侘助缓缓降落。有时梦会有些改变：母亲坐在窗边，把一枝白色侘助插进陶罐里，然后突然一下，那朵花落到了桌上。
吉良和母亲的生活没有改变，然而有钱人家的女子来看望吉良太太消息却传遍了邻里，人们纷纷议论吉良太太是从大户人家私奔的小姐，随身带了金银首饰。就连房东老太太也不时来到吉良家四下打量，向母亲套话。曾经被母亲的短刀吓跑的地痞们又重新对吉良太太发生了兴趣，不过这一次是为了钱。母亲的从容应对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占不到任何便宜。尽管如此，吉良还是有几分担心，不知道何时那些人能够不再来纠缠。
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春傍晚，吉良回到家，房东老太太正在房间里东翻西找，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。
“啊呀，是逸鹤回来了。你妈妈帮人去做活了，教我告诉你晚饭不回来吃了。瞧你那副表情，是不是以为我在偷东西？”
被人一下说穿了心思，吉良不禁红了脸。
“真是个疑心重的孩子。亏我还怕你没有晚饭吃，可怜，巴巴地做了碗汤给你。我看还是端回去罢。”
“对不起。是我多心了。谢谢您做汤给我。”
“哎呀，真是的。快趁热喝了吧。逸鹤，好喝吗？逸鹤？逸鹤？…”

等吉良恢复意识的时候，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矮小逼仄的房间里。吉良费力地挪到一个小窗子前，一阵刺骨的寒气从窗缝里逼来，还能听到隆隆的风声。窗外是一片白色。这是…这是在江边啊。江心的冰面已经薄得可以看见冰下的游鱼，但是早春的天气还不足以让冰面解冻。吉良大概是在一条江边搁浅的船上。
房东老太太鬼鬼祟祟的举动，那碗味道还不错的汤，没有回家的母亲，上门纠缠的地痞，真相的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，形成了一幅令人胆战心惊的图景。对岸镇上的灯火在风中飘摇不定。
  母亲，母亲在哪里？

吱——门开了。一支哆哆嗦嗦的烛火照亮了那张衰老丑陋的脸。
“是你——”
“嘘——别作声！你信也罢不信也罢，我是来放你出去的。我本以为他们只是想要钱，我也好分一点，谁知道那帮黑心的魔鬼不仅要钱，还打算要你们娘俩儿的命！早知道是这种出人命的事情我当初是决不会答应的。趁你妈妈还没来，快跑吧。还愣着干什么呀——哎呀，傻孩子，别作揖啦，我老太婆能活着再看见你们娘俩儿就知足了。”

吉良刚刚溜到甲板上，就听到船尾有人高喊“黄毛小鬼不见了！”紧接着身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吉良拼命往前跑，四处仿佛都是人，等到回过神的时候，发现自己已经被堵到船头了。
几个追兵看到这种局面，反而笑了起来。
“小鬼，有本事就跳下去，看看你胳膊腿有多结实。”
吉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栏杆。栏外的冰面离甲板足有一墙之高。虽然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，手心却在出汗。

“逸鹤！还不快跳下去！”
是母亲！
吉良闭上双眼，纵身跃过了栏杆。

顾不得身上的疼痛，吉良挣扎着爬起来寻找母亲的身影。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江对岸，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裙裾被裹在风里上下飞舞。母亲的嘴唇一翕一合，然后抬起手向对岸作了一个奇怪的手势。吉良只看见一道火光从母亲指尖迸出，然后，身边的船便被包裹在一团火焰之中。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晶莹的冰面上，一条条黑色的身影从中窜出，嚎叫着跳进岸边黑压压的树林里。吉良惊恐地向母亲望去。母亲像一只白色的大鸟，从冰面上掠过，向着自己飞来。
母亲抱起吉良的一霎那，吉良感觉就像被一团雪花卷入了风中。母亲跳跃着在冰上滑翔，每一跃都足有数十步的距离。然而，每次滑过的距离越来越近，母亲的喘息声也愈发沉重，双臂却抱得更紧了。直到母亲停下的时候，吉良才发觉，不知何时，冰面裂开了，一片片碎冰像小船在汹涌的波涛上颠簸。
母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，一如既往地沉静：
“逸鹤，不要怕，仔细听我说。前面的冰块太小，承受不住我们两人的重量，但是却可以托住你一人。我会尽力把你放在离岸边最近的冰块上，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的力量了。你把这冰块当作筏子，划到岸上去。不要担心我，我自有办法上岸。但是，听到我唤你之前，绝不可以回头看，会受伤的。”
吉良看着母亲，母亲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犹疑和不安。
“知道了，母亲，放心吧。”

手臂在冰冷的江水中很快就失去了知觉，吉良还是不停地机械地划着。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，母亲在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。然而，也许是错觉，吉良总觉得母亲灼热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脊背上。
终于，吉良划到了岸边。
“母亲！可以回头了吗？”
“逸鹤，做得好。你长大了。”
母亲的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了。
吉良回头望去。母亲伫立在半空之中，正对着自己微笑。然后，就像梦里见到过的白色侘助…
“妈妈！——”

“妈妈！——”
吉良猛地睁开双眼。
又是那个梦。白雪纷飞的冰面上，一朵白色侘助从半空中坠落。然后，那朵侘助变成了母亲。
吉良穿好副队长的制服。今天，又有一堆文件需要处理。重新摆弄了一下陶罐里的花。为自己点上一杯茶。摘下墙上的斩魄刀。想起父亲做的和歌：

  “暮冬的初雪把一切变成白色的时候，
抬头吧，侘助。”